全球女性心理工作坊体验实录

　　Judith的儿子们

　　我知道Judith Moss的二儿子是个版画家，就问她，“他成为艺术家，是不是受你的影响呢？”Judith Moss沉思了一下，说，“要说影响，我想是这个环境。我有三个儿子，我觉得他们都非常有艺术天分。在我们家，画笔和颜料是随处可见的，他们小的时候，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和丈夫很少干预他们，所以家里常常被他们搞得一团糟糕。等他们大一些，我们就定了规则，让他们不能以破坏的形式画画，情况才好了很多。”

　　“那时候，在学校，艺术也是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孩子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接触。但当时的习惯并不鼓励孩子以此为职业。所以，我成了不能免俗的父母，鼓励他们发展各方面的潜能，寻找最适合自己的职业。我的大儿子做媒体，小儿子是个商业银行家。他们都在自己的领域内很有创意。我想，小时候接触艺术对他们还是有很多好处。虽然，对于不让他们成为艺术家，我能说的只是请他们原谅。我的二儿子William是个版画家。他曾经是个很优秀的运动员，受了伤后，再也不能以运动作为梦想。艺术成了他的方向。”

　　她突然凑过来，低声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一个家有一个艺术家就足够了。”

　　墨尔本: 开兰的女书世界

　　家庭暴力的女书工作坊正在进行

　　初秋的墨尔本格外地干净明朗，我打电话找到开兰。她知道我是个中国人，要为国内的杂志写文章，高兴得很：“我也是中国人呢，我爸爸妈妈都是从海南移民到马来西亚的，我下午正好为移民妇女开工作坊，你要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去往开兰工作坊的路上，我想起刚看到的政府统计报告，Manningham 和Monash是墨尔本最适合人们健康的生活城区，开兰的女书工作坊就设立在其中之一的Manningham社区健康中心。

　　开兰个子不高，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谦和的微笑，站在中间，说，让我们从介绍自己的名字开始吧。

　　“小时候，我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开兰用家乡话念起来非常像‘芥兰’，经常被小朋友取笑。后来，我留学英国，外国朋友都叫我Khai(开)，他们说我的名字很好听，因为开意味着‘open’。我开始喜欢我的名字，是的，在中文里，开不仅是‘open’（开放），还是‘begin’（开始）和‘happy’（开放）”。

　　这是一个针对家庭暴力受害者举办的工作坊，参加者大多数是新移民妇女。

　　“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我的父母希望我做个端庄淑女。我自己也一直这样要求自己，女孩子学习不好不打紧，只要长得好看就好，女孩子没有事业也不要紧，只要人够贤惠找个好老公就可以。”Catherine很苗条，神情里有一种温婉的哀伤，“20岁那年，我遇到梦中的白马王子，不出一年，我就将自己嫁掉了。我以为我找到了幸福，可是，新婚不久他就开始打我……现在我觉得，取这个名字就是一个错误。”

　　开兰后来对我说，她常常喜欢用名字入手，因为名字常常背负着一个人的历史。对待生活中的问题，也是一样，我们有的时候，常常觉得困难、烦恼，但是我们不知道原因究竟在哪。当给这个问题一个名称，问题就凸显出来，我们也就会有的放矢地解决它。心理学的专门名词叫做外化（Externalizing），简单说来，就是将问题和人分开，过去我们习惯认为这是有问题的人，但是这个概念强调的是，人还是普通的人，只是遇到了一点问题。

　　女人的心事自己写成

　　“大概在50年前吧，那些激进女权主义者曾提出要创造一种女性文字。她们的想法最后也没有实现，却被人们说成是一种狂热的文化幻想。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女人们要创造女性文字呢？在这样一个社会里，女人们可以用自己的文字与男人们对抗吗？”

　　开兰的眼睛里仍然有些迷惘，她打开手中的扇子给我看，“上面写的并不是真正的‘女书’，但是女人们写的，所以我们也叫她Women's Characters——女书。”

　　女书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世界上惟一的在女人中间使用的文字。女书一般写在纸扇、绣品、手帕上，或写在“贺三朝书“上。 其中“贺三朝书”最珍贵，是一种线订的，黑色或银色布封面的小纸本子。妇女们用它来夹花线、鞋样子等，按照女书起源地湖南省江永县上江圩一带风俗，结婚三天，新娘的朋友要带着“贺三朝书”来祝贺。此书的前几页用“女书”写上些祝贺的话，后几页空着，留给女主人日后写些不便告知外人的文字。

　　在湖南江永的乡间，开兰为“女书”带来的莫大惊喜深深感动，遇见杨奶奶是哪一年的事？记忆瞬间回到杨奶奶打开扇子的时刻。奶奶听说她从澳大利亚专门跑过来，只是微笑着，没说什么，转身拿出一把扇子要送给她。开兰打开扇子，看着那些符号，好奇地问：“写的是什么呢？”奶奶只轻轻地说，“回娘家”，眼角就湿润了。沉默了一会儿，奶奶突然唱起歌来，开兰说，虽然不知道奶奶在唱什么，但能够感觉到奶奶心中的痛。

　　奶奶的歌声很嘹亮，开兰说，感到痛的同时，她也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力量。她说，在古代，妇女地位很低下的时候，她们还那么有创造力，用不同于男人的语言、文字表达自己的痛苦，讲述自己的故事，建立起一种牢不可破的姐妹关系（sisterhood）。

　　是不是可以借用这种力量，为生活在现代，但依旧面临苦难的妇女疗伤呢？这是开兰选择女书作为她的治疗方法名称的原因。我也很好奇：“这个女书治疗，是不是让参加者学习那种特殊文字，然后用文字表达心声呢？”开兰笑着摇头：“很多人像你这样问我，其实，我也不会那个文字，虽然我有打算专门去学。”
给自己一个离开暴力的仪式

　　很多在家庭暴力阴影下的女人，带着负面的看法和问题来寻求开兰的帮助，“我会给她们各种颜色的纸、笔，各种颜料，针线，各种布，他们有自由选择自己喜爱的方式表达，这也许是最不设防的表达方式。”

　　“我遇到SUSAN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么面容坚毅的女人不像是能够在工作坊里放松自己的人，但她却……”开兰停顿了一下，望向窗外秋日初蓝的天空，“她把自己的作品解释成是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斗争。那时，我问她，你想表达什么。她就说了一句，活着就是受苦。”

　　“在那一霎那，我想到马来西亚的母亲。她生了我姐姐之后，奶奶嫌弃是个女孩子，要将婴儿扔掉，”开兰说，“我能够理解妇女们背负的苦和痛，而我要做的就是，用文化认可的方式给她们一个表达和叹息的空间，让她们建立一个相互支持的空间。”开兰想像中的姐妹关系，是一片荷塘中朵朵莲花，遥相呼应，圣洁而又美丽。

　　开兰很注重仪式，“我们一定要有一个仪式，对不对？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我们需要一起说，“我真的不要这样下去了，我要怎样怎样……” 如果说命名常常是开兰的开始仪式的话，那么她还有一个“Definitional Ceremony”，也就是结束仪式。既然在家庭暴力阴影下的生活　　隐喻是：活着就是受苦，她希望有一个仪式，让她们抛弃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重新开始。Monica 的第一张作品一片漆黑，“因为我不开心，我的家一片漆黑。我哭，我女儿跟着哭。我出来后，在这里遇到大家，我开始想让自己向前走。” 她一把将那张纸撕得粉碎，说，“我要有个新家！”

　　她拿起另一张精心刺绣的漂亮房子，“我要一个明亮的房子，女儿去上学，有自己的朋友。房子里面不再有黑暗，充满阳光和欢笑。我的仪式就是要撕碎过去，开始设想未来，开始不再依赖男人。这幅画是我的未来，也是我女儿的未来。我第一次觉得活在希望中好过没有希望。我要搬到这个新房子，它会让我忘掉过去。”

　　Linda拿起扫帚和灰斗，她做出打扫的样子，说，“我现在觉得他是个垃圾，我要将他和我所有不愉快的经历通通扫走。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出去将垃圾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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