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幸福降临

　　“我不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这你从来都知道，我不想把错误再继续下去，那对你的伤害会更大。”他厚颜无耻地说。

　　“你会后悔的。”我咬着下嘴唇一字一句地说，“反正你会后悔的！”

　　起初是要拿掉这个孩子的，毕竟做一个单亲妈妈需要太多的勇气和胆量，但就在要拿掉的那一刻，一个新鲜闪亮的念头突然撞进脑中，我应该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变成我一个人的孩子，变成耿达仁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一个秘密。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搞得浑身战栗，我甚至感到了一种报复的痛快，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耿达仁那样的男人对孩子的极度渴望和热爱，如果让他知道我有了孩子，他一定不会和我离婚的，但我决不会那样做，我想做的仅仅是要他后悔，让他痛不欲生、悔恨交加。

　　几年来我一直沉浸在这种独特的幸福感中，直到上星期遇见耿达仁和他的太太、女儿。其实一点都不稀罕，耿达仁什么都不缺。应该后悔的是我，因为自己一厢情愿地意气用事，我让可可没有爸爸。

　　耿达仁很温柔地哄逗着可可，十足是个父亲的架势了，我压抑着恨不得死掉。

　　当天晚上，可可突然发烧，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我的泪终于再也无法忍住，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她的伤害和愧疚。

　　儿科医院一如既往地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我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身上的鸡皮疙瘩又一颗颗地暴突起来，我感觉浑身的刺痛。

　　终于轮到可可了，我牵了可可进去，一个不算年轻的医生看见可可热情地迎了上来：“哟，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来，到叔叔这来，让叔叔看看小朋友怎么了！”

　　我有点不习惯他的热情，要知道我从小是被医院和医生吓着长大的，因为体质不好，我基本上在十岁之前每年都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毛病到医院来忍受各种各样的折磨，这也是我为什么一进医院就会心虚气短浑身不舒服的原因。我细细地看他，很精神的一个人，又因为满脸堆着孩子般灿烂的笑，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亲切慈祥。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他一边问一边把温度计夹到可可的胳肢窝下。

　　“可可。”女儿怯怯地答。

　　“来，可可，我们张开嘴说啊……”他扶了扶眼镜凑近可可。

　　可可盯着他手里的器械意志坚定地抿紧嘴巴，摇摇头。

　　他转过头来看我，我无奈地摇摇头。他的眼睛亮亮的，很有神采。

　　“可可，让我们来比赛好不好？看是叔叔的嘴张的大还是可可的嘴张的大，谁赢了谁就可以得到这支漂亮的水笔啊！”是一支有小天鹅装饰的毛茸茸的自来水笔，我知道可可一定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哎哟哟，可可的喉咙里长毛毛了啊！看来要打针了啊！”第一次听医生这么说，我奇怪地看着他。

　　“不要打针。”可可突然闭上嘴，两只眼里很快地有了泪。这孩子完全遗传了我的恐惧，一提打针就会吓得不知所措。

　　“不打针也可以，那可可一定要乖乖地吃药啊。”他开始在单子上开药，“没有太大关系，回去记着吃药！”他转向我，“天气变冷了多穿点衣服。”我拉拉手里的披肩，不知他在说我还在说可可，但内心深处却突然不可思议地感到了一种陌生的温暖。

　　我抱起可可慌乱地向门外走去，“我们去拿药吧！”

　　要出门时，他突然追了上来：“这是可可的奖品，怎么差点忘了。”他把那支水笔递过来，可可一把抓住，贪婪的样子叫人好笑。“不要了吧，楚医生，这多不好意思！”我红着脸说。“答应小孩的事一定要做到，否则孩子会有不信任感的。好了，回去吧，记着吃药。”我转过身不经意间瞥见他一脚低一脚高地往回走，心猛地开始下沉，一种冰冷的感觉刹时在我身旁凝聚开来，医院使我不能呼吸的压抑又一次浸淫了我。我无措地回望，他面带笑容满目温和，坦坦荡荡地看着我，我仓促地低下眼睑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应该看见的东西一样，逃一般的离去。

　　再见他时，他正在我们小区泊车，我因为写字写得脖子酸痛独自一人下来走走，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我喜欢一个人在寂寞的星空下徜徉，这会让我想起许多过去的往事，基本上说我是一个贪恋怀旧的女人。

　　“你也住这里？”他突然说，眼睛里是不能抑制的明亮。

　　“楚医生怎么是你？”我回转身来望着他眼里的笑，心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我也住这啊，怎么没见过你？”

　　“我向来是昼伏夜出的，你自然见不到我。”

　　然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他低下头久久地不肯说话，像在决定什么为难的事。

　　我把风吹乱的头发拂到脑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难耐的沉默。

　　“介不介意上去喝杯咖啡？”他突然小心地问。

　　“这么晚了不打扰家人吗？”

　　“我一个人啊！”他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不方便？”

　　“没有，我也是一个人。”忍不住地有点气自己，这么心急火燎地道出自己的身世，仿佛生怕他会有所误会一样。

　　握着咖啡任那杯里的暖意一点点地渗透杯沿再一点点地在我面前氤氲、飘散，多久没有这样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地说话了，记忆里那是很久远的事了。耿达仁是我的痛，可可是我另一个痛，离婚、生子、竭尽心力的抚养，时间像是纱布里被挤去的水分，剩下的不值得回忆也不值得再恨，气定神闲时才发觉女儿已欢蹦乱跳地上幼儿园了。

　　一点点说出来，连着多年的郁闷，我一直忍着不肯给人说，然而今天不知怎么就想说给他听，面前的这个男人因为他一反常态的亲和轻而易举地博得了我残余的信任，哪怕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也丝毫阻止不了我渐渐倾斜的心。

　　何况他也有他的故事。

　　五年前他老婆突然不辞而别，尽管他一如既往地爱她，却根本无法挽回老婆已出轨的心。好在还有女儿肯跟着他煎熬寂寞。三年前女儿突然病倒，纵使他是医生面对女儿却也是束手无策，无奈只能送女儿去美国治疗，此时他前妻已经在美国结了又离了。本想着一切或许还有转机，不想却发生了车祸，伤残了一条腿，即便他还爱她，但他不想用怜悯维系这一切，索性连女儿也留给了她，她答应过给女儿最好的教育。

　　说到最后两个人都好像同病相怜一般，也的确如此，在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里大多都是受了感隋的伤害，要么是不结婚的，要么是放弃婚姻的，爱情在我的圈子里好像永远都是一颗裹着糖皮的药丸，甜在嘴里苦在心里。

　　不知不觉天好像要亮了，我感到有一丝冷，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他很快地察觉到了，进里屋拿了厚毯子出来小心翼翼地把我裹了进去。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人关爱的感觉了，我忍不住有点想哭，几乎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披着毯子瑟瑟发抖。他一把把我抱进怀里，我感觉到了他狂乱的心跳，我把头靠在他肩上，那里温暖而安全。

　　迎着已经微明的天我抬眼看他，他笑笑，却丝毫掩饰不了眼神中灼灼的光亮。他开始吻我，轻轻的，浅浅的像是怕伤害了我又像是怕被拒绝，我把胳膊伸出来，以遇溺者的姿态，猛烈地抱住他，他的吻终于开始热烈起来，毛毯早已松垮垮地掉在了脚下，我不顾一切地回吻他，直到泪浸湿了两个人的脸，我才惊觉我竟然真的在哭。

　　就这样和他熟识起来，都是离过婚且受过伤害的成年人，我知他对我的那种深藏不露的喜爱，他也知我对他颇有一份好感，只是碍于两个人对婚姻本能地忌惮，谁都不愿先捅破这张隔膜。何况女人天生的虚荣，我总不愿我的再婚成为耿达仁可怜我的理由，楚医生毕竟是个瘸了腿的男人。

　　怕什么偏来什么，那日和他一起带了可可去游乐场玩，他像个小孩一样带着可可见什么玩什么，可可这回可过足了瘾，有些东西是我根本连看着都会晕半天的。

　　出来时迎面碰上抱着孩子的耿达仁，我的心忍不住一颤，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还这么在乎他的看法。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抱着可可嘻嘻哈哈向我奔来的楚成，一个毫无心计的大男人，为了逗怀里的孩子高兴越发走得左右颠簸。仅仅一瞬，我的余光敏感而准确地捕捉到了耿达仁眼里那抹不加掩饰的嘲笑。

　　“是你爱人吧？可以介绍一下吗？”他仰着头不无得意地说。

　　我艰难地笑了笑，顺势咬住了下唇，我努力地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在一瞬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幸亏戴了墨镜，才没让他看见我的狼狈。

　　“你好，我是楚成！”楚成伸出手不卑不亢地和他握了握，旋即一把把我搂进了怀里，敏感如我的他只一瞥便明白了我此时的处境。

　　“谢谢你，放弃了这么好的女人，否则我这个瘸子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幸福了！”说完，不等耿达仁的错愕浮出脸颊，楚成用力地把我抱了起来，在女儿夸张的欢呼中，楚成抱着我们两个女人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去。听着他沉稳而热烈的心跳，那一刻我突然之间豁然开朗，幸福原来从来都不是报复谁的感觉，幸福永远都在你的身边，重要的你一定要学会把握。想着，我终于不顾一切地抱紧了身旁的这个男人。

　　可可很快就和他好得无法分开了，他的确是个很有耐心的男人，不仅会讲故事还会做许多儿童游戏，每每听到他和可可“咯咯”的笑声，我都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对这种场面因为期盼的太久我早已丧失了等待的信心，不想因为一次意外的邂逅，另外一个男人却让我有了家的感觉。

　　“什么时候让可可叫我爸爸？”有一次他突然说。

　　“你真的想吗？”我不当真地眨着眼问。

　　“晓云，我一直对自己不是很有信心，你知道的，自从伤了腿后我就不再幻想爱情，爱情对我来说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直到遇到你……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自卑，不要放弃，为这个女人哪怕再受一次伤害也是值得的。晓云，求你，嫁给我。”他定定地看过来，满眼的真诚，丝毫不给我一点躲闪的机会。

　　“你还敢结婚啊？”我开玩笑地说，“上次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啊？”我努力让语调显得轻陕，我不想他有太多的压力。但在心里我却早已被爱情浸润得六神无主了，而可可，真的太需要一个爸爸了。

　　“我从不后悔我的付出！”

　　“还想着她吗？”

　　“怎么会？她已经结婚了。”

　　“哦？什么时候？”

　　“上个月吧！”

　　忽然一颤，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平衡，我突然觉得很烦，我过去抱起可可：“该睡觉了！”然后径直进了可可的卧室。等可可睡了再出来时，他已经走了，客厅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我忍不住捂着脸哭了，不是我太小气，都是受过伤害的人，哪里还能再经受一次藕断丝连，或者成为别人的替代品或是什么权宜之计。离过婚的女人敏感脆弱，怪就怪他为什么那么毫无心机地泄漏他和前妻再也无法复合的事实，我和可可即便是没有退路但也不想成为他排解郁闷的道具。

　　凭良心说，他是我这么多年来遇到的唯一一个想要托付终身的男人，即便他还想着她，在我也是无可指责的，我不也同样想着耿达仁吗？重要的我们真的无法抹去曾经的一切，而且还有女儿真实地牵扯着过去的痛。

　　埋着头赶路，我心里一个劲地埋怨自己，怎么又误了接可可的时间！想着可可又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垂着泪等在幼儿园的门口，心就会疼得像被什么撕咬一般。

　　快到时，忽然听到可可兴奋而极的呼喊：“楚叔叔……”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那边又喊：“可可不要，可可不要……”眼前一黑，耳朵里全是汽车“吱吱”的刹车声。我疯了一样地冲过去，他抱着可可痛苦不堪地滚在路边……

　　买了花带了可可去看他，可可非要把她一刻也离不开的胖胖猪带给楚叔叔。

　　医院里吵吵嚷嚷，但我的心里很静。见到他时，他正龇牙咧嘴地打针呢，原来当医生的也是会害怕打针的。他的腿打了石膏高高地吊了起来，是另一条没有受伤的腿。

　　“好点了吗？”我轻轻地问。

　　“不怎么好，可能会残疾！”他坏坏地笑着说。

　　“不是说仅仅是骨折吗？”

　　“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啊，我的腿不还是残了！”

　　“这一次不一样啊，”我有点不好意思，低了头说，“上一次你丢掉了婚姻，这一次你得到了啊！”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个人已站在了我面前，我伸手推他，他却抱了我稀里哗啦地倒在床上，可可在旁边捂着嘴笑。

（责任编辑：谭静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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